如果要问互联网上亘古不变的流量密码是什么，「炫富」绝对是其中之一。
2023年开年第一网红当属「万柳少爷」。起因是某高中生在抖音上拍了一个不露脸的胯下运球小视频，眼尖的网友根据其定位——万柳书院推测他是一名富二代。
作为北京的顶级豪宅之一，万柳书院的某套房在去年的法拍中，拍出了36.6万元/平米的高单价。更有甚者，认出他视频里的一幅画是齐白石的真迹，价值不菲。
这画是真是假隔着屏幕其实无从得知，反正大家是信了。于是乎，这位网友一夜之间涨粉百万，被封为「万柳少爷」，评论区里不仅有各种自称「老奴」的，还有粉丝手写信以表真心。
眼见他势起，短视频上立马出现了好几个定位在万柳书院的少爷和小姐。而这距离上一个富豪网红，卡塔尔小王子，还不过一个月时间。
这一系列现象，也引起了广泛的讨论。
这一期内容，我就来聊一聊互联网上的拜金史。
01
在我已知的记忆里，中文互联网上第一次大规模关于金钱和上流社会的讨论，来自天涯论坛的著名论战——「周公子大战易烨卿」。
不过当时我家还没有网，我还是通过一本叫《格言》的杂志了解到这场论战。即使如此，也看得我热血沸腾，第一次知道了这个世界上最贵的手表叫百达翡丽，给我幼小的心灵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事情的起因是当时一名ID叫做「易烨卿」的人，不断在论坛里发帖，表达她对农民、农民工、乡下人的鄙夷。
当时引起很多人的反感，一位叫「邤羽」的网友发布了一篇名为《易烨卿，一位高贵得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的帖子，吹响了反攻的号角。
古早互联网时期大家相对还是比较有素质的，易烨卿的帖子要是放在今天基本上迎接她的只有「远方传来的风笛」，而那时候的网友甚至还试图用理性说服她。
然而这对易烨卿并不管用。直到后来被称为周公子的神秘网友顶着「北纬67度3分」的ID出现。
与之前好好讲道理不同，周公子采取的方法是「以暴制暴」。你易烨卿不是自诩上等人，看不起普通人吗？行，那我就用更上等人的身份，拆穿你的伪装，打你的脸。
首先，面对易烨卿的「炫富」，周公子全都阴阳怪气地怼了回去，可谓中文互联网阴阳学开山鼻祖。比如易烨卿说自己一个月机票钱就要好几万美元，两三天就要坐一次飞机，周公子就说不会吧不会吧，不会还有人坐飞机买票吧？我们都是自己的私人飞机啊。
易烨卿说自己姐姐身家有6000万美元，周公子就说，我们上流社会都不工作的，钱对我们来讲只是一个符号，我们都有自己的信托基金。令姐只有6000万美元，好穷啊。
总之，周公子迅速建立了一个自己是真上流社会，而易烨卿只是一个不入流的暴发户的形象。随即，周公子为了证明易烨卿是「伪贵族」，以销号为赌注，抛出了著名的「贵族九问」，让易烨卿回答。
这些问题包括了你穿什么牌子的衣服、戴什么手表、开什么样的车、每年财务和律师报多少税等方方面面的问题。
这些问题也让这场论战来到了高潮，易烨卿每回答一个问题，周公子就揭穿一个，每回答一个问题，就揭穿一个。
比如易烨卿说自己最贵的表是百达翡丽，周公子就说百达翡丽每块表都有编号，卖给谁都是有记录的。据我所知，百达翡丽的客户里还没有姓易的华人。所以你买的百达翡丽可能是假的。
再比如易烨卿说自己开的车雷克萨斯，周公子又笑了。说咱们贵族开的都是白色雪弗兰，你说的那些车吧，都是暴发户开的。
总之，不管易烨卿如何出招，周公子都是反手一记西伯利亚泰坦巨龙徒手捏爆小行星，怼到易烨卿说不出话来。
这场论战的精彩之处就在于，完美契合了大众喜欢看「打脸」的剧情，并且过程中大量展示了「真正」的上流社会的生活。因此引来了大量用户围观，甚至上了报纸。
这件事儿放在今天看，其实并不算稀奇。但请注意，那时候是2005年，可不是随便一条视频几百万播放，互联网事件动不动上新闻的年代。周公子与易烨卿的大战可谓最早的互联网上最早出圈的事情之一。
在经受过互联网多年洗礼后，今天的网民想必一眼能看出来，这场对战可谓漏洞百出。要么是自导自演，要么是两个普通人顶着马甲在扮演「贵族」。
事后证明也确实如此，周公子对易烨卿的九问，所描述的贵族生活，其实基本都出自一本叫做《格调》的书。许多举例在今天来看，还是比较可笑的。
但是，这场对战所引爆的流量，初次证明了「炫富」这个行为，不仅在现实中引人注目，在虚拟世界，同样是吸睛的不二法门。
说到底，周公子压倒易烨卿，靠的并不是讲道理，而是比富，你有钱，我就证明比你更有钱的套路。
此后，无论互联网媒介如何变化，大家对于有钱人是如何生活的兴趣，从来没有改变。
02
随着互联网狂飙突进，大家的眼界也开阔了许多，周易大战这种只是顶着马甲在网上炫富的行为，已经很难激起什么风浪。
因为网民数量的飞速增长，互联网已经不再单纯的是一个虚拟世界，而是实实在在嵌入到了人们的现实生活中。
此时最明显的标志就是网络用语的井喷，并且已经形成一种文化现象。在2010年前后，「屌丝」、「高富帅」这种具有身份属性的对立称呼，成为流行用语。随之而来的，是社会对于「富二代」这个身份的关注。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无疑是「京城四少」——汪小菲、王珂、王硕和汪雨。
这里的京城并不特指北京，范指一个有钱有势的圈层，像当年在四少中风头最盛的汪雨是上海人。这四个人之所以会被捆绑在一起，最大的共同点其实是都和娱乐圈沾边儿。
如果说，在周易大战之时，网友们对有钱人的生活还停留在文字层面的想象阶段，那么，京城四少的出现则给了大众一个具象的参考。大家意识到这个世界上确实有这么一群人在过着纸醉金迷的奢华生活。
这四个人因为各种花边新闻太多，加之后来出现的「我爸是李刚」以及郭美美等事件，大众普遍对富二代印象不佳。
那时候在互联网上，富二代就是嚣张跋扈、不学无术的代名词。媒体也各种报道和批判这个群体。
直到王思聪的出现。
众所周知，王思聪可以说是踩着汪小菲出名的。当年汪小菲和大S结婚，因为婚礼很奢华，汪小菲的母亲张兰便说婚礼酒店是万达赞助的。从而引发了可以载入中文互联网骂战史册的「王思聪怼张兰事件」。
由于当时汪小菲号称「京城四少」之首，而王思聪又是「首富之子」，这场物理意义上含金量极高的骂战，自然满足了广大吃瓜网友的八卦欲望。
王思聪的特殊之处在于，他很好地中和了「富二代」和「屌丝」两个身份。
以论坛为主的周易大战时代，互联网还尚未普及，整体还偏「精英化」。到了微博时代，互联网已经非常「平民化」了，大家都以自称「屌丝」为乐。
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应该有印象，那时候许多公众人物还特别放不下架子，还不会「自黑」。而网民最为反感的就是「装X」，汪小菲恰好有着这种气质。因此双方的骂战，普遍都还是站在王思聪这边。
一个典型的案例是「京东电脑桌」事件。王思聪花200块钱在京东上买了一个电脑桌，因为迟迟没有发货，于是在微博上怒喷京东。
看到首富之子也只用200块的电脑桌，就有网友表示，自己用250的电脑桌，感觉人生走上了巅峰。
此后，王思聪在互联网上大杀四方，怼天怼地，喷一切看不惯的东西，甚至连自家酒店都不放过。尤其是他对娱乐圈的各种抨击，让他头上安上了「娱乐圈纪检委」的名号。
事实上，王思聪的出名，和周易大战的内核非常相似。当年许多人愿意站在王校长这边，本质上是将他看做了自己的互联网嘴替。
之所以能变成嘴替，是因为身份上来讲，他属于有钱人。面对张兰母子、自家酒店、京东还有娱乐圈各路明星，可以以暴制暴。而他喷的对象，往往就是许多网友看不惯的，因此从屁股来讲，又给人一种坐在自己这边的感觉。
尤其是他对于自己有钱这件事也不避讳，说出了「我交朋友不看他有没有钱，反正肯定没我有钱」这样的话，就不会让人有「装逼」的不适感。
也就是从王思聪开始，开了喊有钱人「老公」的先河，让王思聪一下成了「国民老公」。这种针对有钱人称呼的玩梗，在此后的互联网里愈演愈烈，以至在今天引发了更大的讨论。
03
最近，王思聪因打人被警方通报，最后据说以209万的天价和解。这个话题登上热搜后，不断有人玩梗求被王思聪打。网上对此也有激烈争吵，这是不是一个烂梗。到底是开玩笑，还是一种自我矮化？
其实可以理解。在面对有钱人的称呼中，身份确实呈现出一种愈发卑微的下滑趋势。一开始，会称有钱人为老公，后来是爸爸，到了近期万柳少爷，已经有无数评论自称「老奴」了。
至于说该不该玩这种梗，该批判，还是当玩笑看待，我就不发表意见了。
但可以确定的是，进入到短视频时代以后，不仅炫富是流量密码这件事情没有变，并且还发展出了更多的多样性。
一种是简单粗暴型的，比如吃播。为什么吃播会在各类炫富方式中博得很大关注，我觉得主要是因为豪宅、豪车这些东西，大家有些看腻了。而且这些东西离普通人实在太远了，看多了也就麻了。
同时呢，互联网又有「看看有钱人是如何生活」的需求，而有钱人实际上私下的生活，也不会真给你看。所以吃饭这种特别特别平常，但又特别特别能体现出反差的行为，就变成了一种模板。
总之，这种类型并不以我们熟知的奢侈品、车、房来炫富，相反从最基础的生活出发，然后刻意放大化。一般人吃播比的是吃得香、吃得多，豪华吃播则只专注于食材是否顶级。
你会发现这种类型最显著的特点有两个。
第一是卷，越往后食材不仅越贵，还越奇特、少见。第二是制造反差，要用最贵的食材，去做最便宜，或者说最常见的料理。比如用各种珍贵食材熬出来的高汤做泡面，用龙虾肉炒饭，用和牛涮火锅等等。
其实这个类型的博主未必真有钱，更像是帮普通人去体验花大钱的感觉。不过这个类型也在官方对炫富行为做出批评后，收敛了不少。
还有一种类型就是不经意地露富。看起来好像也没特意让你知道我有钱，但是无数细节都透露着我有钱这个信息。
这个类型，到底有多少出自自发，又有多少是从一开始，就有背后运营，真真假假，不太好说。
比方说世界杯期间爆火的卡塔尔小王子。变成表情包受到关注大概是无意，但后面开设账号，就很难讲没有推手了。
包括这次万柳书院也是如此。
胯下运球的视频或许只是自己随手一发，然后被发现定位在万柳书院，背后是齐白石真迹，被越来越多人关注，可能是意外。但接下来有博主专门去万柳书院采访，营造少爷形象，以及跳出一堆定位在万柳的少爷小姐，多半就是为了流量了。
有趣的是，因为不是直接炫富，所以讨论他们到底有没有钱，到底多有钱，以及各种争议，本身就成了一种新的流量。
总之，凹有钱人的人设总是不亏的。互联网上真真假假，但只要你不做出解释，让大家去猜，总会有一批人相信你是真有钱，真是个人物，并且关注你。
这层身份最大的好处，是给予了人们想象的空间。以至于披着有钱人的外皮，干任何事情，总能得到不同的评价。
胯下运球稀奇吗？一点不稀奇，在中国会胯下运球的，没有一亿，也有八千万。如果你在你们学校操场胯下运球，水泥地都给你运出坑了，也没多少人关注。但在万柳书院胯下运球，却可以收获各种对你美好的想象。
直播稀奇吗？也不稀奇，可能有许多人言辞犀利，镜头表现力强，天生有幽默感。但不管如何努力，也不及张兰的万一。
04
一个残酷的事实是，不仅仅是在现实中，有钱人更容易获得成功。在虚拟的互联网世界里，有钱人一样更容易获得关注。
互联网刚刚诞生的时期，大众曾对其寄予许多美好的幻想。认为互联网的出现，就像澡堂一样，可以扒下外衣，抹平阶级。
但我们今天回头看看，当互联网用户的数量越来越接近真实的人口，这个所谓的虚拟世界，其实也在越来越接近真实的社会。这并非什么应许之地，只不过是现实的倒影罢了。
不管是对着少爷小姐自称老奴也好，还是玩梗也好，不管是真的拜金也好，还是批判这些行为也罢。我觉得归根结底，是我们对于财富这件事情，向来无法平视。
这也没什么羞于承认的。
就像黄渤说的，当你成功以后，身边的人全是好人。
无论是献上鲜花还是唾沫，有钱人的一言一行，总是会被蒙上一层滤镜——事实上，反过来一样。
富人做好事，就是富长良心，富人做坏事，就是为富不仁。穷人做好事，就是穷人更单纯良善，穷人做坏事，又变成穷生奸计。
财富并非标尺，而是筹码。它会轻易地左右我们心中价值观的天平，导致我们很难在富人和穷人做同一件事情时，给出同样的判断。
这种流量密码永远不会断绝。即使几十年后互联网世界变成脑机接口，实现真正的虚拟世界，想必也一定会有新的炫富故事诞生。
参考资料：
《一场虚拟世界的反歧视大战》南方周末
《从何时开始，“炫富”像病毒一样蔓延？》冯仑风马牛
《住豪宅的万柳少爷火了，“互联网老奴”怎样幻想有钱人？》Vista氢商业
《黄金十年，富二代网红简史》娱乐硬糖
《网红财富密码：要想富，先炫富》专业湃
《中国炫富视频变迁史》韭黄阿ri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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